這篇證道辭當初是由大衛.瑞德(David H.C. Read)於1967.4.16.在麥迪遜街長老教會宣講,後收錄在 “維吉利亞.烏爾芙遇到查理.布朗” 一書(發行者伊爾德曼斯,Eerdmans, 1968),謹向伊爾德曼斯致謝允許將該證道辭重刊於此。
“人不可自欺: 你們中間若有人,在這世界自以為有智慧--我意指依過往時代的標準--倒不如變作愚拙,好成為有智慧的。因這世界的智慧,在神看是愚拙,如經上說的,‘主叫有智慧的,中了自己的詭計。’” 歌林多前書第三章第18-19節
我們正在崇拜,這是一種基督徒活動,沒有其它任何事像這樣。當一個教會對崇拜變得儆醒,所有各類事情開始發生在會眾身上。這些事情我在幾週前曾經說過一些。儆醒的崇拜意謂對神顯現的一種真實感覺,對真正罪惡的一種懺悔,對真正赦免的一種接受,它也意謂真實的聖餐(sacraments)和真正聽見神的話語。但是按時進行的崇拜不是只在教會開始及結束,它是每個週日早上一種很充實的經驗,真實的崇拜還會擴及家庭和職場,甚至城市和國家等各種生活層面。它提出我們在這個複雜世界如何生活的問題,假如我們真正了解自己在聖堂(sanctuary)說的和做的,假如我們真正聽見神的話語,則我們的日常生活、行動、看法,以及時間和金錢的使用等等都將有所不同。這是為何在此提出困擾我們這個時代的一些問題,而崇拜並不是一個能夠把這些事情忘掉的避難所,它是一把燃燒的火焰,要我們在這一小時的生命脈動中去尋求光和火。
在這火焰中,我們並不能找到那些折磨我們的問題所有答案,對我們自己遇到的所有爭議和矛盾,也不存在快速的、清楚的
“基督徒答案”,但是,一種所謂
“基督徒的生活方式(Christian style of life)”,或謂基督徒的做法,或謂基督徒的心態和脾性確實是有的。假如沒有的話,則新約聖經就是一本最誤導人的書籍,因為新約非常明白地指出基督徒就是被稱為具有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事實上,早期基督教(christianity)即被簡單的認知成
“方式(the way)”。今天,讓我們許多人感到困擾的,則是現代世界的基督徒對這種 “方式” 或 “生活方式” 究竟認知到何種程度? 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說,當我們願意為教會的崇拜和教導提供一席之地,可是我們絕大多數的行為、思考習慣、見解,無論是在家庭、職場或者社交生活中,它們實際上卻是被別的東西--聖徒保羅稱之為 “過往時代的標準” --所決定? 這些標準經常是隱匿的和未明的,卻能以無比強大的力量迫使我們接受。由於我們生活在基督教創始兩千年後的今天,因此這些標準顯然並非只限縮在聖保羅時代的異教徒或非基督徒所標榜的,以致我們的生活方式很容易就不自覺地被型塑成非基督的。但另一方面,我們大多數又都想被看成是聰慧、明智且思慮細密的善良公民,為解決這個祕密潛伏的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我們遂在信念上成為基督徒,但仍讓那些
“過往時代的標準” 左右我們的看法、日常決定和生活方式。
這是為什麼我要把聖保羅有關這世界的智慧和基督徒的愚拙(foolishness)二者之間尖刻的對比帶到你們面前,“人不可自欺: 你們中間若有人,在這世界自以為有智慧--我意指依過往時代的標準--倒不如變作愚拙,好成為有智慧的。因這世界的智慧,在神看是愚拙,如經上說的,‘主叫有智慧的,中了自己的詭計。’” 要立即領會這段話的意思並不容易,因為我們對聖經稱頌智慧已經習以為常,“智慧是重要的事; 因此要得智慧” ; 或者更強有力的,“懶惰的人,你去察看螞蟻的動作,就可得智慧。” 然而,在這裡我們卻被告知基督徒生活的秘密竟是愚拙。事實上,在我們眼前存在兩種層次的智慧--這世界的智慧和真正的智慧,後者也稱作神的智慧,而從前者轉入後者的途徑,保羅將之稱為愚拙。保羅在追求更為重要事務的道路上所發生的過往矛盾,並不是要提供給我們去面對,他對哥林多人和我們所說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於對基督徒方式(Christian way)的這種了解。他說
“人不可自欺: 你們中間若有人,在這世界自以為有智慧….倒不如變作愚拙,好成為有智慧的。” 我猜想就是在這裡--領會變作愚拙的意義究竟是指甚麼--我們將學到基督徒生活方式的秘密,也就是在這裡,維吉利亞.烏爾芙(Virginia Woolf)遇到查理.布朗(Charlie Brown)。
由於文學史上的奇特扭曲,維吉利亞.烏爾芙對現今大眾而言,並不是指那位光芒耀眼的小說家,而是愛德華.奧比(Edward Albee)的戲劇及相同名稱的電影: 是誰懼怕維吉利亞.烏爾芙(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 這也是我正要談到的--瑪莎(Martha )和喬治(George)、亨妮(Honey)和尼克(Nick)的世界,四位喝醉酒的知識份子在三幕舞台劇中猖狂的自我表白。至於查理.布朗,毋須我說明,指的是查爾斯.許爾茲(Charles Schulz)漫畫 “花生(Peanuts)” 裏的英雄,以及露西(Lucy)、妮勒斯(Linus)、莎莉(Sally)和史諾德(Schroder)等四位人物--至於家喻戶曉的史努比(Snoopy)就毋須提及了。
假如你有足夠的耐力,可以在一個晚上進入這兩個世界,先看稍早的演出
“你是一位好人,查理.布朗。” 然後再坐三小時看
“是誰懼怕維吉利亞.烏爾芙?” 當然,我不認為這是推荐一場雙重賽--尤其是在星期六的夜晚,因為我懷疑隔天上午十一點你是否會醒得過來。不過,我強力推薦真的不要錯過這兩部製作,它們各自以不同方式反映出我們生活的世界,無論內容和演出都屬貨真價實的藝術創作。
我並無意對這兩齣戲劇做你們所謂基督徒式的評價,你們也會注意到,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去看
“查理.布朗” 因為那是美好的,而遠離
“維吉利亞.烏爾芙” 因為那是令人厭惡的,無論如何,美好和厭惡等字眼都不屬於基督徒式批評的字彙。(有許多廢物都是非常美好的,而聖經有許多處則是極度討厭的。) 我只是單純地想讓這兩齣戲劇說出我們所居住的兩個世界,一個由保羅稱為我們的智慧-- “過往時代的標準”--所主宰,另一個則由他稱為
“神的愚拙” 所主宰,這就是我要讓代表犬儒主義及詭辯的維吉利亞.烏爾芙和代表天真困惑及瘋狂期盼的查理.布朗相遇。
我們遇到瑪莎和喬治是正當他們從一場晚宴回到家並處於喝酒後的困惑中,
“在葡萄酒中(In vino veritas)”--很快地,從他們幾乎要吞噬掉對方的暴烈對話中,彼此之間的厭惡和怨恨就蠻橫地直衝著我們而來。這是一對生活在大學社區的中年夫婦,而沒隔多久,又有一對年輕夫妻--亨妮和尼克--加入,他們雖然相對顯得幼稚,但同樣是標準的犬儒主義,一場凶狠的爭鬥就此全面展開。他們的談話以毀滅性的猙獰姿態曝露出地獄的景象,男性和女性的聰明才智、文化素養、風趣詼諧,以及人世的智慧都逐漸降臨。在這個世界中,有聰明卻缺乏同情,有風趣卻缺乏幽默,有熱情卻缺乏價值,有幻想卻缺乏信仰。一齣由人類自己所表演極度複雜殘酷的遊戲就擺在我們面前,眼睜睜地看著文明的人類沉溺在精神層面的自相殘殺,這些人依憑著這世界的智慧知道所有問題的答案,但也因此墜落地獄--疏離、無情、絕望、全然失去生命意義的地獄。在黑暗中的某些地方,我們感受到瑪莎和喬治正呼喚彼此,在嘲諷譏誚的背後,也偶而湧現能夠拯救他們的同情心,但最後,他們唯一所剩下的、黏附著的只是相互的恐懼。“是誰懼怕維吉利亞.烏爾芙?” 喬治把他的手輕放在瑪莎的肩膀上說著,而瑪莎回應著,“是我…喬治…是我。”
我們會說這不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而是隔閡及精神殘暴的極端案例,雖是這樣,從它被寫出來及現代觀眾為之著迷的事實,卻告訴我們在表面的冷靜和理性背後有關這世界的智慧一些事情。當我們看完這樣一齣戲劇,並脫口而出: “可怕啊! 怎麼會有人表現這樣,噁心極了。” 難道我們不是也有點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女士一樣,當布幔落在哈姆雷特最後一幕屍體橫陳的舞台上之後,對她的丈夫說: “這實在不像我們親愛的女皇家庭生活啊!” 我們知道犬儒主義、利己主義和三杯馬丁尼午餐欣快症的世界所隱藏著的熱情和憎恨會把男人和女人撕裂,維吉利亞.烏爾芙強迫我們去問,對
“自以為有智慧…依過往時代的標準” 的我們,還有沒有挽救的話語?
就在這裡,查理.布朗出現了。我這樣說並非建議我們所須做的,就是忘掉疏離且潛藏著暴力的世界,轉而沉湎於漫畫劇快樂的夢想世界,恰如羅伯.蕭特(Robert Short)在他的著作
“來自花生的福音(The Gospel According To Peanuts)” 所指出的,這漫畫至少是以自己的方式處理我們時代的那些難題。若歸根究底,維吉利亞.烏爾芙和查理.布朗兩齣戲劇都是神學的,差異在於一個是在揭發帶著可怕力量的原罪且幾乎聽不到救贖的低語,另一個雖然同樣察覺到我們的脆弱,卻是光照著恩典的火花,查理.布朗--這位困惑的、優柔寡斷的、好問的、樂觀的、被使喚的,但勇敢的--在許多方面正是如同保羅所說的傻子,他就是我們所必須變成的傻子,以便達到更高的智慧。
查理.布朗是這個時代的兒童,具有一種非常可愛的單純氣質,但不是那種懶散的單純,一味逃避現代世界的各種挑戰,他是從早到晚一直在跟這世界糾纏不休,他必須處理人際關係的複雜性、女士們的詭計、事情的棘手性、機械化世界的挫折感(他為何不能飛那個風箏?),以及我們日常發生的許多抽象問題和道德困境。當莎莉要求他假造一封信說她必須待在家裏而不能上學時,他就憤慨地發起了道德神學的議論: “我不能寫這個,難道妳沒意識到這對社會是錯誤的? 這是逃避責任,它正腐蝕我們的社會,” 而迎接他的只是平順的反駁: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我還太年輕而且是無辜的。” 所以可憐的查理,這位真正的無辜者,終於很辛苦地知悉這個世界是在如何利用他的美德。
感謝神有一位查理.布朗活在這個複雜的社會,我們可能嘲笑他,但我們也許更經常和他一起笑。再者,從這齣戲的觀眾所發出的笑聲,較之維吉利亞.烏爾芙中的各種嫌隙所激起的,含有一種非常不同的特質,這種笑聲屬於我稱之為“基督徒的生活喜劇(Christian comedy of life)”。當我們接受福音的愚拙,當我們知道像小孩一樣接受天國的意義是指甚麼,當我們讓終極的單純浮上表面,疏離和絕望世界的黑暗困境就會發生一些改變。這不是說我們以一種草率的樂觀主義聳聳肩地把它甩開,基督徒傻子完全明白人類罪惡和痛苦的可怕。耶穌基督不就是採取上十字架的傻子途徑,即使他能夠以加利利的聖人而活到終老? 但是基督徒傻子卻知道最後的字眼是復活,他透過重生基督的眼睛可以看穿黑暗。
你們看過電影
“寓言(The Parable)” 裏的小丑嗎? 這又是個基督徒傻子,他從不做只對自己有利的事,卻將自己捲入身邊所見的每一樁麻煩和苦楚之中,他甘願被利用、被嘲笑、去做異乎尋常和古怪的事--因為他每一時刻都被單純的愛所觸動,雖然這個愛最後把他帶到極度的痛苦,但新的生命和希望卻因而流進一個殘忍和絕望的世界。
現今做為基督徒,我們的工作是不是該讓我們的信念盡量少去遷就過往時代的智慧,以及讓我們的倫理道德盡量少向我們週遭的規範去調整,而為了耶穌基督之故,該多加學習做為傻子的真義? 我們的信仰是從受洗的愚拙開始,將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小孩(他們也將在這個世紀成熟)以一位一世紀的猶太老師的名義灑水於其身上,世上有甚麼比這更荒謬的? 而對任何一位見多識廣的男士或女士來說,願將他們的一生獻於事奉被這世界的智慧吊上十字架到死的一位拿撒勒人,這看起來該是如何的愚拙? 甚而談論他依然活著,又該是何等愚拙。進而言之,當自身利益瀕危旦夕卻選擇愛的方式,當本能呼喊報復卻選擇寬恕,當世俗皆謂“去吧: 自己好好享受,” 卻選擇潔身自愛,當我們能夠很高興地訴諸偏見卻選擇雍容大度,當不參與可使自己更為自在卻選擇關懷,所有這些又該是多麼愚拙,但這都是我們所承諾生活方式的一部分;這就是基督徒的生活方式。
這個傻子正是維吉利亞.烏爾芙的世界所需要的,在神的眼裡,這個空虛、醜陋、枉然的現世智慧才是真正的愚笨,“如經上說的,‘主叫有智慧的,中了自己的詭計。’’’ 這不就是在瑪莎和喬治、亨妮和尼克身上所發生的事嗎? 當查理.布朗現身,我們乃瞥見基督徒的愚拙才是達到真正智慧的道路。
在這一週你們和我能夠做哪些事以便把基督的愚拙注入我們生活的某些方面? 也許有句寬恕和諒解的話可以說出來,或者當沒有甚麼可期待的時候說句充滿希望、令人驚喜的話,甚或來個瘋狂的慷慨之舉,甚至鼓起勇氣採取一個不受歡迎的立場。這可能是一個全新的禱告經驗,它的愚拙是這個世界--甚至於我們自己的心靈--所不能理解,這也許只是簡單地使我們發現自己本身的信心過於隱晦和費解,因此我們仍有可能回復對基督的根本信靠,這信靠是我們所有信條(creeds)和告解(confessions)背後的基石。在我們每天生存所面對動盪不安和複雜多變的背後,在一個經常看起來即將失控的世界所帶來煩惱和痛苦的背後,有一個聲音在說,”溫柔的人,有福了;憐恤人的人,有福了;清心的人,有福了;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 假如我們能聽到他說,“你是好人,查理.布朗。” 我們將不會在意是誰懼怕維吉利亞.烏爾芙。
(全文譯自John McTavish所編Preacher, David H.C. Read’s Sermons at Madison Avenue Presbyterian
Church一書,第284~289頁,2017年出版)
附記:
自從搬離新店的山居,住到竹北的鬧區,以方便老年生活,倏忽將近半年。這是一個很大的轉變,而就一對年逾七十的老夫妻來說,更是極大的挑戰,所幸到目前為止,對新環境的調適還算滿順利的。由於不再種菜,可以有比較多的時間放在看書上面,更由於重啟宗教信仰,因此涉獵的書籍以宗教為主。看完林語堂著作的"信仰之旅”,憶及三十多年前隻身前往美國進修學業並受洗成為基督徒的往事,忽然醒悟自己不就是那隻迷途的羔羊嗎?很高興終於再被牧羊人找到了。尤其在看完John McTavish所編Preacher一書(收錄四十多篇David H.C. Read的證道辭)之後,宜發堅定自己的晚年將以學習如何去過真正的基督徒生活做為重心。基此,我打算把這四十多篇證道辭翻譯成中文,登載於"老周的菜園"部落格,希望和所有讀過它們的朋友,無論識或不識,無論是信徒或不是信徒,一起來分享其中的平安喜樂。
每篇證道辭原來都有一段該書編者John McTavish的導讀,我並未翻譯。另外,由於未事先徵求編者同意,因此每篇譯文最後都註記原文出處。以上是放在該書最後的一篇證道辭,也是我最喜愛的一篇,是David Read 在1967 年宣講的,正是我滿二十歲的那一年。已經過去了超過半個世紀,現在讀起來卻宛如當下,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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