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7日 星期一

聖週五: “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裏了。”

 這篇證道辭是大衛.瑞德(David H.C. Read)1987.4.17.聖週五在麥迪遜街長老教會宣講

 

經文: 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裏了。路加福音第二十三章第43

 

福音書作者中唯有路加告訴我們有其他兩個人同耶穌被釘十字架並分擔其痛苦的故事,三人都被判處,被本丟.彼拉多(Pontius Pilate)斷定完全是無辜的拿撒勒耶穌(Jesus of Nazareth)釘掛在中間,他兩邊各被一個強盜依傍,而從此他被全世界依傍。傳統的看法是其他兩個都有罪--其中一個甚至供認他有罪--但是當今我們哪一個會真的願意說,無論他們做了甚麼,他們應該受到這樣一種無疑是最高度殘忍及不尋常的懲罰? 重點在於對比耶穌,他們有罪,他們瀕臨死亡,他們感到害怕。他們在這個節點上絕對是無以做任何事情來彌補他們的罪過,而這也是我們在神眼中的處境,無法救我們自己,我們都不是也即將死亡的那無辜的一位(Innocent One)

          其中一個強盜接受了約伯(Job)在痛苦至極時其妻的勸告: “你棄掉神,死了吧!” 他因為不知悔改和對耶穌譏誚的呼叫: “你不是基督嗎? 可以救自己和我們吧!” 而被嚴厲指責,但是在如此可怕的折磨下,我們真能確定不會對一再教導我們要相信他的這位神感到憤慨嗎? 另外一個強盜即使在痛苦中卻被身旁耶穌的表現所感動,他知道關於他的某些事情,不僅是他的無辜,還有他所說他將會做王的一個國度,他如同許多其他人相信那會是在末世建立的救世主國度(messianic kingdom),因此他說: “耶穌啊! 你的國降臨的時候,求你記念我。耶穌立刻回應,且應許遠遠超過他的要求,我實在告訴你,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裏了。

          我們能以兩種方式來思考這個故事,其一是教條主義信徒的方式,嘗試從中擷取有關我們未來命運(future destiny)的訊息,使它適合某些僵硬的行事曆(calendar of events),這種方式存在著混淆及很多猜測。假如悔改的竊盜那天就將在天上和耶穌見面,那麼關於埋葬及復活是甚麼呢? 難道耶穌又會離開他直到他終於升到天上。然而我們如何能夠把這個故事和一個嚴謹的東正教年表(orthodox chronology)配合? 後者認為竊盜將會睡著了,直到死者全體都復活,凡是以這種方式進行思考的人是不可能同這個故事走得多遠--或者同聖經其它很多部分。

      至於另外一種方式則是讓這個故事對我們有著信仰的基督徒述說,同時我們也相信關於像是末世(time)及永恆,或者在那另一個世界的情況這類事情有許多是我們所不能明白的,就讓這些字語帶給我們各自對它們的印象。現在讓我來告訴你們當我再次閱讀路加報導的這個簡短而有所偏袒的對話,我所經歷到的印象。

          耶穌啊! 你的國降臨的時候,求你記念我。” “記念我(Remember me)”--就是這樣。我不覺得聽到這些話像是一種嚴肅的、警告的呼叫如同哈姆雷特(Hamlet)被他父親鬼魂所給予的,它更像我們同一位朋友在離別時刻或許會說出來的一種安靜及誠懇的方式,而且是謙虛的,沒有自大感或要求耶穌的慷慨,它是一個單純的也許是最最單純的信仰的告白。在宗教上,這是一個無知的人,我懷疑他對救世主(Messiah)是誰或他的國度性質會有任何深邃的想法,他就像我們有時候會遇到的這些粗鄙人物之一,他們甚至不明白神學是甚麼,但卻能夠認出一位好人,當他們看見這麼一個而且毋須問甚麼就在他身上發現神。

          他沒有提出要為他的罪做改正,他怎麼會呢? 他不會重複誦唸希瑪(Shema,耶和華我們神是獨一的主),尼西亞信經(Nicene Creed)更是不會,他沒有承諾要做一個好人,他也不能夠真正地動一根手指頭從他的十字架去幫助耶穌,記念我。就只是這樣。這似乎是如此不適當,如此隨便,然而在神學語言中,這恰恰就是我們所意指的單單因信稱義(justification by faith),耶穌的反應顯示出他已經被稱義--因這個簡單的信靠動作(act of trust)而直接及立刻與神同在。

          你們和我可以從中學習。如你們所知,我對神學研究及基督教義的重要性極度尊重,我認為我們需要用心思考我們聲稱信仰的事物,而聖經裏有許多寶藏值得所有對基督徒之道(Christian way)認真的人去發掘。但是我注意到在福音書裏耶穌明確顯示我們該如何對他反應並沒有一種單一方式,他接受如稅吏撒該(Zacchaeus)願意退還所有被他訛詐之人的錢財這一種示意,他接受如迦南(Canaanite)婦人告訴他甚至狗也吃主人桌上掉下來的碎渣這一種俏皮話,他接受如百夫長(centurion)因為 “你到我舍下,我不敢當,” 而禮貌地請求從遠處醫治他僕人這一種信心的動作,他接受一個病婦從眾人中摸他的衣裳繸子這一種求助,以及門徒多馬(Thomas)被擰擠出來的激動表白我的主,我的神。不論我們是處在絕望、困惑、懷疑之中或大量內疚之下,知道足以說出: “主啊! 記念我。” 這是很好的

          接著我帶著一種新的驚奇感再次聽到耶穌非常簡單的回答,我們也再一次不是聽到宗教語言或者教義解釋,他沒有說任何有關某些傳教士樂於稱謂的神的救贖計畫(God’s Plan of Salvation)”,也沒有任何基督教會的慣常做法(ecclesiastical practice)進到畫面,他沒有說: “抱歉: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為你安排受洗(baptism)不,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許諾,並以阿們(Amen)” 開頭--用他的說話方式就是: “我是真心的: 這絕對是真的。” “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裏了。

      在當時的詞彙中,有許多不同的字語和死後生命(life after death)有關,然而它們任何一個都沒有確切的定義--如[希伯來語的]陰間(Sheol)、[希臘語的]陰間(Hades)、天上(heaven)、永生(eternal life)、新時代(the new age)。他選擇了它們全部中最快樂的一個--樂園(paradise),它借自波斯語(Persians),原本是指一位王子的美麗花園,而後被某些猶太人(Jews)用來意指重生的伊甸園(Garden of Eden),耶穌只是低聲說: “這天你要同我在那裏了。

          在福音書裏沒有任何地方耶穌曾經描述過天上像甚麼,最接近之處是當他說到死者: “他們和天使一樣,但是我們不知道天使像甚麼,他給予的一個保證--對我而言這已足夠--則是你要和我同在。這就是他在最後的晚餐(the Last Supper)所說的: “我若去為你們預備了地方,就必再來接你們到我那裏去;我去哪裏,叫你們也在哪裏。

          這依舊是他對我們每一個敢於低聲說: “主啊! 記念我。的反應。

 

(全文譯自John McTavish所編Preacher, David H. C. Reads Sermons at Madison Avenue Presbyterian Church一書,第184~186頁,2017年出版)

 

 

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聖週四: “旅店的客房”

 這篇證道辭是大衛.瑞德(David H.C. Read)1982.4.8.聖週四在麥迪遜街長老教會宣講

 

經文: 耶穌說: “你們進了城,必有人拿著一瓶水迎面而來,你們就跟著他,到他所進的房子裏去。對那家的主人說: '夫子說: 客房在哪裏? 我與門徒好在那裏吃逾越[節的筵席]’” 路加福音第二十二章第10-11

讀經: 路加福音第二十二章第7-20


 旅店的客房(ROOM AT THE INN)讓我當下向你們保證,這不是我意圖在聖週四要以一個聖誕節的證道辭來讓你們感到詫異,在聖誕節所寫出數以千計證道辭的通用標題則是旅店沒有客房(No Room at the Inn)”。伯利恆(Bethlehem)的旅店老闆通常被醜化為一個冷酷、硬心腸的人,他從店門口就拒絕懷孕的馬利亞(Mary)而讓神子(Son of God)誕生在一個馬廄,我對如此解釋這故事則持懷疑,這人或許在當時情況下已經盡可能做到最好了,你們若再細看福音書裏這個故事,將會發現他甚至完全沒被提到,我們只是被告知旅店沒有客房。

另一方面,我在今晚想要介紹給你們的這個人,他是在聖週(Holy Week)星期四晚上來到這個故事裏--即使非常簡短,而我猜測--雖然從沒看見在任何地方被暗示過--他是一位旅店老闆,讓我來提醒你們那晚在耶路撒冷(Jerusalem)正發生的事情。

這是逾越(Passover)節期而有數以百計的朝聖者來到聖城(Holy City),他們絕大多數如同耶穌及其門徒可能露宿在城牆外邊,只為了在聖殿舉行的慶典或在租用的房間進行家庭式逾越節筵席方才進城。耶穌顯然想要這樣一間房,但是考量到他在棕枝主日(Palm Sunday)進城引起的騷動,因此十分希望他和門徒所在之處要保持隱密,是以他靜悄悄地查詢哪裏能找到一間合適的房間,他們發現了一間。它當然可以是一間私人的民房,但我的建議則是一家旅店--這類事業機構即使在當今也總是可能為一個團體提供一間私用房以便舉行一個餐會,他和旅店老闆達成協議並說明需要極度保密。

旅店老闆提出一個建議,他會指派一位僕人,攜帶一個水罐,去到某個城門口,當門徒到達時,他們將會不著痕跡地跟隨這人,直到他走進旅店,而旅店老闆為確保是讓正確的團體進入,安排了一個暗語,門徒必須說: “夫子說: ‘客房在哪裏? 我與門徒好在那裏吃逾越[節的筵席]’”

所以就是這樣,在那個星期四晚上,門徒悄悄進城,看見了帶著水壺的人,跟隨他來到旅店並說出暗語,不久之後耶穌自己也抵達並上樓梯來到一間上房,它足夠寬敞可讓他們全體舒適地圍著桌子側身斜躺,桌上已經備妥食物和葡萄酒。

從路加福音的文本,我毫不懷疑像這樣的事情正在那個晚上發生,現在讓我來發揮一點想像力。

我明白那個旅店老闆極端好奇在他的屋頂下將要進行甚麼事情,但像極大多數的旅店老闆,他知道如何對一間私用房所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同時我也不認為他是喜好向警察出賣某些宗教或政治團體的那種人。但是假如你是他,你難道不會想多打聽一些關於這個十二人的團體--特別是他們神秘的領導者,只要看過他的面孔就不會忘記。他們關上了門,不過每一位有經驗的旅店老闆保證可以透過他暗設的窺孔觀察他的賓客,而這不就是今晚我們正要做的--發現歷史上的一個窺孔,從而看見並聽見在這上房所發生的事?

他注意到他們是一個高度緊張的團體,在他們領導者鎮靜的眼神底下,他們顯得煩躁不安,而他時不時地瞥見他們披風底下匕首的光芒,他也注意到他們其中一位坐在靠近門的地方,並且一直保持貼向門邊,彷彿很快就會溜走。逾越節儀式開始了,他聽耶穌說到關於在他死之前渴望和他們有這餐會的一些極端特殊事情,旅店老闆必定想知道為什麼,這是一位正處於人生黃金時期的年輕人。接著來的是通常很美好的感恩禱告,他想他是從來沒有聽過任何人如此有力而簡潔地說出這些神聖字語,他的禱告就像他正同自己的父親談話。然後舉行杯子和餅乾的儀式,他無意中聽到一些令人吃驚的話,當耶穌擘開餅乾遞給他們,他說: “這是我的身體。當他把葡萄酒遞給他們,他說了關於密封在我血裏(sealed in my blood)” 一個新約(new covenant)的某些事情。旅店老闆知道所有關於神同他揀選的子民立的舊約(old covenant),並在逾越節期莊嚴地被回想,但是這個新約是甚麼? 這個強壯及健康的人又怎麼可能說到關於他的血要被流出? 而他說: “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後,我不再喝這葡萄酒,直到我在我父的國裏,同你們喝新的那日子。這究竟意謂甚麼?

這不是一個尋常的逾越節餐會,在中央的這個人不同於他所看過主持如此一個服事的其他任何人,而當靠近門邊焦急不安的那個人接過餅乾,隨即站起溜了出去好似他由於哽到而必須離開。從那時起,旅店老闆能夠感受到一種聖潔--一種神在那個房間專注的顯現,連他似乎也被包住。那張桌子現在有一個空位可以讓給另外一個人,當他注視著這群人,感覺自己也成為他們中的一位,因為這些人並非如同法利賽人(Pharisees),或宗教律法學者,或艾賽尼派(Essenes)神祕主義者等專業的虔敬人士,而是如同典型的勞動工人來光顧旅店喝杯酒。

他聆聽著,耶穌正在說話--而這彷彿是他和桌旁的他們正在聽見神自己的話語,有一個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復出現,這個字就是愛。他正在說神對他的愛和他對神的愛,然後他說到神的愛透過他而湧入他們的內心,他所說的這個愛是甚麼? “我愛你們,正如父愛我一樣;你們要常在我的愛裏。你們若遵守我的命令,就常在我的愛裏,正如我遵守了我父的命令,常在祂的愛裏。這些事我已經對你們說了,是要叫我的喜樂存在你們心裏,並叫你們的喜樂可以滿足。喜樂? 在一個預期即將死亡的人嘴唇上的這個喜樂又是甚麼? 然而不知何故這個喜樂正被傳送到圍繞桌旁的團體,他把他們共同連繫在一個愛及喜樂的紐帶之中,這是旅店老闆未曾知道的。還有平安,是的;對這些受到驚駭的人,在某種不尋常而且很可怕的事件前夕,他正說及平安。你們心裏不要憂愁,也不要膽怯。

客房似乎變大,它似乎擴展到包含所有那些人,他們期盼對於愛的一種新方式,一種能夠忍受所有試煉及恐懼的喜樂及平安,超出人類所能了解。然後耶穌站起來並合攏他的眼睛及手向天上禱告,他能夠聽見這禱告,但就像他之後數以百萬的人,他不能完全了解。耶穌正同他天上的父說話,他頌讚祂並把他自己完全順服於祂的旨意,圍繞著他的小團體正有一個熱切的禱告: “聖父啊,求你因你所賜給我的名保守他們,叫他們合而為一,像我們一樣。我不求你叫他們離開世界,只求你保守他們脫離那惡者。求你用真理使他們成聖;你的道就是真理。

旅店老闆感受到超越他所能理解的這些話語的力量,耶穌清楚地把這個小團體結合成一個充滿愛的親密夥伴,並為他們在這世界的一項特殊任務做好準備,他們會做甚麼? 他此後會再聽到他們嗎? 而另一個旅店老闆--甚至很粗野的一個--可能會有客房嗎? 忽然他聽見另一個禱告--這禱告穿透那個小客房的牆壁並且超越了時空。我不但為這些人祈求,耶穌說,也為那些因他們的話信我的人祈求,使他們都合而為一;正如你父在我裏面,我在你裏面,使他們也在我們裏面,叫世人可以信你差了我來。

我目睹那旅店老闆離開他的窺孔退回到他的房間,這像是從天上來的一道光,耶穌為他禱告! 然後他知道總會再遇見這些人而且將會信仰他們的主,他掌握到一個世界的意象(vision),那是真正的一個--一個有著一種煥發的並具感染力的愛,這一種愛是神透過這位即將死亡但肯定必再復活直到永遠的耶穌而湧現。這意象將會引導他到何處? 或許直到地極(ends of the earth);或許只是促使他的旅店繼續維持下去--但卻具有了一種新的氛圍,當他尋求行公義,好憐憫,而且謙卑地和在耶穌身上看到的神同行。

關於旅店老闆的所有這件事都是我的想像,非屬想像的事實則是你們和我聚集在這裏圍繞著一張桌子,同樣的耶穌是我們的主人,你們也應當如此行,為的是記念我。他說,而這樣一種記念就是我們進到那個聖夜晚餐的窺孔。這是純粹的事實而非一個童話故事,兩千年來,幾乎在任何地方,這個晚餐被歡慶,耶穌的話語被上千種不同的語言重複地傳述,而這幾個字仍然出現: “有空的房(There is room)!”

對於感受到耶穌巨大影響並願意稱他為主(Lord)的各類男女是有空的房,假如你們今晚透過那個窺孔注視並看見圍繞桌旁那脆弱的、愚蠢的及困惑的團體,你將會認出你自己。沒有人能以一張可證明我們身份為正直公民而毋須懺悔的刻票(engraved ticket)進入這個房間,我們來是因為我們明白我們的需求,我們來是因為我們明白沒有其它地方我們能發現這些需求是如此美好地被滿足。旅店外邊耶穌繼續留給這世界的標記是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裏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而旅店裏邊寫著: “到我這裏來的,我總不丟棄他。

 

(全文譯自John McTavish所編Preacher, David H. C. Read’s Sermons at Madison Avenue Presbyterian Church一書,第179~182頁,2017年出版)

 

 

2020年10月25日 星期日

“石頭呼叫起來”: 一個棕枝主日的挑戰

 這篇證道辭是大衛.瑞德(David H.C. Read)1972.3.26.棕枝主日在麥迪遜街長老教會宣講。

 

經文: “眾人中有幾個法利賽人對耶穌說: ‘夫子,責備你的門徒吧!’ 耶穌說: '我來告訴你們,若是他們閉口不說,這些石頭必要呼叫起來。’”路加福音第十九章第39-40


 在最近發行的一期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一位拉比(rabbi)的一篇文章再次引起對於奧斯威辛(Auschwitz)的恐懼及憂慮,他並做出結論,這樣一種規模的暴行及如此劇烈的痛苦,終究把信仰聖經的神(Biblical God)的可能性消抹殆盡,而來自其他拉比的信件則在奧斯威辛後的信仰標題下被刊印,指出儘管這個大屠殺罕見的殘忍及科學性質,但對信仰的痛苦煎熬,並沒有甚麼新的增添。猶太人民一而再地成為痛苦及暴行的受害者,幾乎達到無與倫比的地步,但就是透過這群人民,世人方知神的公正及憐憫,這個矛盾一直存在。如何將這樣的信仰和無辜者受盡折磨及歷史上任意屠殺的殘酷事實相調和,乃是一個難題,且至少如約伯記(Book of Job)一樣古老,而最後它絲毫未被奧斯威辛令人震驚的計算數字加以改變。它是個人性的,一個快樂的孩童突然遭到癌症打擊或者被一個酒醉駕駛撞死--而你們有權利問我: “你的慈愛之神在哪裏?”

假如我繼續維持信仰,那不是因為我能解釋這樣的事情,不是因為某些聰明的作者已經證實這些恐怖的背後有某種美麗的計畫,也不是因為我不願面對發生這等事情的事實,我們或許已經訓練自己把戰爭、地震、飢荒及火災等悲劇淡化為一個電視銀幕上微不足道的畫面,很快地被一個廣告掩蓋過去,但是這種現實再次衝擊的時刻總是會一直發生。在馮內果(Vonnegut) “第五號屠宰場(Slaughter-house 5)” 新的電影版裏,德勒斯登(Dresden)大轟炸的極端現實被顯露出來,在那裏,這一時刻還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女士們正在購物而孩童們正在街上玩耍,下一個時刻,我們則置身於燃燒著烈焰的廢墟中,一個堆放屍骨的房間,一片濃煙及灰燼的火海。假如我們保持諴默,石頭也要呼叫起來,馮內果以他特有的宿命論招牌為這場景消毒,事情就是這樣(So it goes)電影充斥著一種贖罪式的同情及瀉藥式的幽默,但基督徒卻不能夠逃避問題: 慈愛之神在哪裏?

 對我而言,答案不是一種哲學,也不是一種淡漠(detachment),就像問題終究是個人化的,因而答案必然也是如此。那神聖的聲音必定不在雲端而就在石頭呼叫起來的地方,我的信仰必定是植基於從前在那裏、目前在那裏而未來也將在那裏的一位神,在這個節點上我需要一位有著血肉之身的神,一位有著一顆跳動的心的神,一位在苦難及喜樂中說著我們語言的神。他將不是一位我在一連串辯論終局所發現的神,而是一位以他愛的強大力量喚醒[我們]認可的神,他將是足夠卑下坐在一頭驢背上騎進我內心卻又如此威嚴連石頭都呼叫起來的一位神。

是的;這就是棕枝主日(Palm Sunday)對我所說的,如果允許的話,我願意和你們分享一個回憶,那是由於 第五號屠宰場” 使我回想起來,因而具有一股特別力量。在這電影裏的一個環節,美國籍戰俘蓬鬆列隊在穿著制服的德國少年看守下,疲憊地經過另外一群戰俘正瞪著眼睛從鐵絲網望著他們,我想我認得出他們是俄國人,同時一個栩栩如生的影像閃進我的腦海。

那是1945年棕枝主日--325日,我正站在位於德國西部9A戰俘營圍著鐵絲網的一塊場地內進行一個服事(service),那是我離開距該地東邊50英里遠一個小而安靜的軍官戰俘營之前幾天,來到這個將近10,000名戰俘的大集中營--有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波蘭人、俄國人及其他人,彼此相互隔離。聚集的會眾蹲在我前面泥濘的草地上,很少人足夠強壯到可站立起來,這些人剛從東部他們的營地行軍五百英里,而在跋涉途中還遭到我方飛機掃射,其中一些人因筋疲力竭及飢餓瀕臨死亡,那天早上僅有的希望音符似乎是從西部朝向我們前進的第三軍團(the Third Army)槍械所奏出遙不可及的管風琴音樂(organ voluntary)。

在這樣一個時刻,面對這樣一群會眾,你要宣講甚麼? 耶穌。哪個耶穌? 不是那位天真的理想主義者;不是那位感性的耶穌;不是那位革命性的耶穌;甚至不是那位導師及治病者。你說的是無所畏懼騎進黑暗的一位,是將他毫無污點的生命屈從於人類汙穢的一位,是讓痛苦、荒謬及孤寂的全部浪潮沖刷他的一位--是為了我們而讓所有這些都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位。基此,耶穌刻意將自己向敵人顯露以引起他們猛烈抨擊,這位耶穌將離棄神而陷入歧途的人類之終極痛苦承擔在他自己身上,並且為了我們而經歷地獄,這位耶穌就是依然會來到我們面前的一位,如同他對多馬(Thomas)所做的,門都關了,” 而他向我們顯示傷口,就是這個懇求一對一地直指我們的本心,驅使我們接受: “我的主! 我的神!”

那一天我說的話語被刺骨寒風攜帶著越過我面前這些人的頭頂,而明亮的春天陽光幾乎像似嘲笑我為宣講在基督裏神的慈愛所做的努力是如此脆弱,這是天道(Nature)對人類極度痛苦似乎顯得全然漠不關心的一些時刻之一,你會疑惑--所有這些有道理嗎? 就讓某種宇宙骰子來決定我們是否生或死,事情就是這樣。隨後我前所未有地知曉基督顯現,在我面前的這些人也知曉,他們後來都談起。那樣的一種顯現,不是依靠牧師的話語,也不是依憑他們的瞭解,因為我環視週遭一刻工夫發現另外一群會眾,在帶刺鐵絲網的另一邊,一列靜默的、虔敬的、仰慕的俄國戰俘正專注地[透過鐵絲網]凝視著。

要拿甚麼來認識基督? 我不知道;但是棕枝主日有一件事對我而言通常是意謂神難以抗拒的極大力量來自耶穌沾染著血的人性。毋庸置疑在他心裡高潮已經來到,他把為隱藏人類救世主的宣告所持謹慎態度拋開。他不想以加利利(Galilee)受歡迎的牧師被讚揚,他也不想以治病者及施行奇蹟者被圍捧,最重要的,他不想以觸發一場動亂而將他抬捧上祖宗們的寶座,所以他時常告誡門徒不要說他是救世主(Messiah)的任何事,甚至對那些被治好病的人說趕快離開並保持諴默。他沒有選擇被表彰為偉大的正義導師為來世所景仰,他沒有選擇被認可為一位魔術師,可以把石頭變成麵包並從殿堂尖塔安全跳進空中,他也沒有選擇在山頂的那個時刻,當三個最親近門徒看見他以超自然的亮光變像並聽到神聖的聲音: “這是我的愛子: 你們要聽祂。我們讀到的則是: “…當那些日子,門徒不提所看見的事,一樣也不告訴人。他在等待,一直等到當他們明白他是怎樣的救世主的時刻來臨,而當完全屈從於黑暗力量,他會為愛贏得勝利。

現在他拋掉所有克制並邀請世人的承認,是的,在一位君王進城這個可悲的滑稽模仿劇中,以一匹普通驢子為座騎而不是一匹皇族戰馬,以佈滿灰塵的棕樹枝及骯髒的衣服墊在他底下而不是一大片紅地毯,以興高采烈的農民做為皇家護衛隊,現在他要求我們的反應及我們的擁護。當焦慮的、以安全意識為重的法利賽人懇求他遏止其門徒的熱情時,我們又如何能夠躲避他所使用字語的力量? “我來告訴你們,若是他們閉口不說,這些石頭必要呼叫起來。

也就剛好是現在,當耶穌的形象再次從所有信徒都太常保持諴默的教會聖堂顯現,數以千計的人在問: 這是誰? 任何真正關心一個回答的人必定會用像這樣的話語來應對: “我來告訴你們,若是他們閉口不說,這些石頭必要呼叫起來。你們難道聽不出來在這簡要及輝煌如詩的語片中,這些話有著耶穌真正可信的聲音? 就在那裏,當他進入地獄之門,我們看見了對我們所受痛苦的回答並聽到了我們神的心跳,除此之外,它還能意謂甚麼呢?

這不是受歡迎的哲學家、不是地方性的救主、不是一時的先知在說話,他聽到並接受門徒的稱頌(hosanna),他眼睛越過他們望向擁擠著的群眾,在他們顯得笨嘴拙舌的喝采聲中發現對他們的主一種猶豫不定的認可,他聽到孩童的歡呼並再次感謝父神祂將這些事向聰明通達人就藏起來,向嬰孩就顯出來。然後當太陽沉落,餘光閃爍在他底下的石頭上,他發現所有受造之物對它的神都有所反應。不; 所謂天道只是冷漠地凝視人類的痛苦,這不是真的,石頭都大聲呼叫起來--舉凡他不會將之變成麵包的石頭,他們撿起來擲向一位淫蕩婦人的石頭,被建成亮麗殿堂的石頭,布滿在大衛(David)殺死歌利亞(Goliath)所在山谷的石頭,默默陪伴人類經歷善惡的石頭--當神子在他的十字架上被立為王,石頭將大聲呼叫起來。

這就是棕枝主日的挑戰--在黑暗最為專斷之處發現光明,並在被釘十字架的(the Crucified)認出我們的救主及我們的神,或許身為門徒的我們對有關我們信仰的鮮活中心太常保持諴默,我們有如此多的事要做,如此多的事要談論,而如今,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石頭正呼叫起來,耶穌再次現身--在書籍中,在繪畫中,在青年人活動中,在音樂中,在地鐵牆壁的塗鴉中。我們在教會的工作不是同法利賽人站在一起驚愕及斥責,而是撕掉耶穌曾被隱藏於其中的所有裝飾,驅散像是圍繞著他的晦澀贅語的迷霧,而讓他來說。比如今天早上我們接受的這段話語,傳達出耶穌自己所做他對我們生命的要求的見證。無論是教會內或教會外的任何人,想要多瞭解他,想要知道他是誰,以及想要知道在這個令人感到困惑及威脅的世界哪裏有一種信仰能夠倚靠,那就必須在他從通過聖週(Holy Week)逐漸加深的黑暗直到復活節(Easter)破曉的這段時間,來聆聽他及注視他。

我們在這天對耶穌的致敬不能如同那些無知的棕枝主日群眾,我們知道將要發生的是甚麼,我們的頌讚必須來自我們對為我們而死的主所具有的意象(vision),以及我們所抱持的信念,那就是在他身上只有神的光照亮我們,這光能夠跟隨我們通過每一個可能的黑暗直到完美的日子。

 

(全文譯自John McTavish所編Preacher, David H. C. Reads Sermons at Madison Avenue Presbyterian Church一書,第174~177頁,2017年出版)